香椿树下

　　刘忠晓

　　很多年前，奶奶在院子里种下一棵香椿树，几番精心呵护和照料，这棵小树茁壮成长，几年就长到八九米高，每年给家里奉献吃不完的鲜嫩椿芽，也给儿时在树下嬉戏的我们带来无尽的欢声笑语。但几年前，经历了一场夏天的雷雨后，它便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了。后来院子几经归置，香椿树终于不见了踪影。不久前回家，我惊奇地发现，几棵一人多高的香椿幼苗，安静地长在那棵老树的位置周围，笔直地站立着，外皮光滑洁净。它们在几番春风的吹拂下，已然生出嫩绿的枝芽。

　　奶奶去世已有十年，每每看到香椿，还是会第一时间想到她。她身材偏矮，留着短发，爱干净，爱打麻将，每天上午将家里和自己收拾妥当，中午早早吃过饭，下午便准点儿出门了。她爱买新衣服，女人对美的需求是不分年龄的。每次赶集，她总要在衣市上流连，拽拽这个衣角，比比那个裤腿。她还爱听戏曲，看似漫不经心，每每听到动情处不由得哼出声，甚至手脚还会跟着模仿起来，总是收放自如，完全没有同龄老人的羞赧。她心脏不好，桌上大大小小的药瓶从我记事起就没有间断过，记忆中有几次晚上她心脏病发作，总是强忍疼痛也不让我去喊爸爸。或许正是因为她的顽强和坚韧，才几次将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。她虽然一直带病，但平日里看不出任何异样，完全是一个精力充沛的老太太，对新生事物充满了兴趣，会经常摆弄简单的手机，学做一些简单的运动，爱看电视上新鲜的节目。

　　其实，她算是新时代的旧女性吧，没读过书，在扫盲班里识得一些字，但是她一直不间断学习。记得我上小学时，她经常问我哪些字怎么读，那时她已经是60多岁的老人了。上初中时，我最好的同学辍学外出打工，我也一度想要放弃。看出我的颓废，她骑车去相邻镇上给我买回几本辅导书，并告诫我不用管别人，做好自己该做的事。后来我如愿考入大学，奶奶欢喜地提醒爷爷兑现承诺给我红包，还跟我一起张罗上大学需要的东西。上大一那年回家，她还跟我念叨舅爷爷家的表姐已经考了研究生，我如果毕业不好找工作可以接着学。我真佩服那个没有多少文化的老太太，竟能如此契合时代的节拍。可不想这竟是奶奶对我最后的嘱托。在我即将上大二的那年夏天，她突发疾病，猝然长逝。来不及让我看她一眼，更没有给我一丝回报她的机会！

　　这么多年过去了，看到香椿树，还是会想到奶奶，想念她站在梯子上摘香椿的样子，怀念她用香椿做出的各样美食。她说香椿的味道是世间最独特的味道，没有任何一种东西可以替代。这么多年，我竟也莫名延续着这种喜爱，一到春天不吃点儿香椿便有一种莫大的遗憾。

　　细想下来，奶奶和这香椿树竟如此相似。这亭亭直立的香椿树，不正是每个女人该有的样子吗？在繁重的生活中时刻保持精神的自由和独特，活出芸芸众生中不同的味道，不娇媚，不俗套，遗世独立；在杂芜的生活中找寻一处僻静的角落，安放不大不小的乐趣，不焦虑，不忧伤，娴静安然；在生老病死的浩浩洪流中找寻自己存在的价值，不悲观，不畏惧，坚韧挺拔。

　　三月阳光暖暖，万物复苏，奶奶，您看到香椿树下的幼苗了吗？

　　(作者单位：盐山县人民法院)